/ 葉偉章
親愛的G:
不知不覺間,2021竟已來到了尾聲,悄無聲息的,如午後進入家裡的陽光,原以為它一直都定格在牆上,又或攀附在陽台翠綠葉片上,卻在偶然不經意的一瞥眼間,才驚覺它早已褪去,徒剩一室的黯然。
這真是困頓的一年啊,原以為我們只是失去2020,不意竟連2021也給賠上了。在這身體被禁錮靈魂卻流離失所的壓抑氛圍裡,妳離開了。
妳離開的前兩個月,曾來電與我道別。趁著我還有點力氣,我想和你說再見,妳在電話那頭以著爽朗的語氣如此和我說。我也故作輕鬆地回妳話,彷彿只要繼續若無其事,日子就可恢復平常,妳就會不藥而愈突然好起來。妳說是來道別的,但直至電話掛上,我都沒與妳說再見。
後來,妳傳了一張照片給我,妳的近照,羸弱消瘦憔悴的妳。照片下妳留言:不要嚇著了。當然我沒告訴妳,我其實被嚇得宿夜難寐。那不是我認識的妳。
(那不是,我認識的妳。)
再後來,我就聯絡不上妳了。
妳離開時正是疫情幾近失控的險峻時刻,殯儀館嚴格控制著人數。妳母親來電,說是可以給我通行證送妳最後一程,我和她說不了,因為我家裡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守護。我說了一半的實話,另一半我沒說出口的是,我其實仍未準備好與妳道別。
(我不知,該如何準備。)
妳離開數月後,一切喧鬧歸於平靜後,我和BL 相約一起去看妳。我們走進了那座新蓋的靈骨塔,在安靜得彷彿置身於異次元世界的塔裡轉著圈找著妳的牌位。然後我們像鄉巴佬似的研究著牌位的結構,像郊遊似的東拉西扯胡說著些甚麼,像妳仍活著而我們仨又回到青春張狂的流光歲月裡似的喧鬧著……如此這般一個下午過去,直至離開我依然沒與妳說再見,至於BL 有否悄悄與妳說些甚麼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
(我堅持,不說再見。)
BL 向我揮手直接離去。我坐在車子裡,視線被不遠處墳塚區裡的一棵樹給吸引住了。應是一棵菩提樹。風大,樹上的葉子彷彿下一秒就會被吹離樹稍似的,千百隻綠色的蝴蝶同時展翅,爾後卻又迅速被拉回到枝上,如此反反覆覆,始終未能飛離。
(那妳呢?離開了肉體的妳,是否也就自由了?)
立德問我可不可以寫一封信,與2021 道別,我於是想起了妳。是呀,2021要離開了呢,想來在與它告別的同時,我似乎也不得不和妳說再見了。原來有些事,並不是堅持就能達成的;並不是我堅持不道別,妳就會留下的。
人到中年,似乎不得不接受,原來人生原就有這許多無可奈何。
(於是我們不得不,說再見。)
對了,忘了告訴妳,我明年有作品呢,希望妳可以一如既往地來看我的演出。再見,我們到時見。
(再見。)
與妳同月同日生的Y
(原文刊於2021.12.31《星洲日報》。)